7月15日,上半年国民经济运行情况对外发布。
上半年,社会消费品零售总额245458亿元,同比增长5.0%,比一季度加快0.4个百分点。内需对GDP增长的贡献率为68.8%,其中最终消费支出贡献率为52%,是增长的主动力。
上半年消费市场整体表现如何?当前促消费补贴力度是否足够?文旅经济在提振消费中扮演什么角色?围绕这些热点问题,上海财经大学校长刘元春接受了《每日经济新闻》(以下简称NBD)记者的深度专访。
刘元春曾多次参加总理经济专家座谈会,是中共中央政策研究室、国务院政策研究室、财政部等部门聘请的专家。他也曾在中共中央政治局集体学习中,讲解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条件下规范和引导资本发展等相关问题。
今年2月20日,国务院以“坚持促消费和惠民生相结合,大力提振消费扩大国内需求”为主题,进行第十二次专题学习,刘元春对相关问题进行了讲解。
政策推动是上半年消费增速抬升重要原因之一
NBD:上半年,社会消费品零售总额同比增长5.0%,比一季度加快0.4个百分点。您如何评价今年上半年消费市场的整体表现?当前消费运行态势如何?
刘元春:总体来看,消费在政策促进的作用下有所回升。但也要认识到,支撑消费增长的基本面还不够坚实。现阶段,消费回升最明显的领域主要集中在“以旧换新”政策带动领域,例如家居、通信器材、体育娱乐用品、家用电器以及新能源汽车等。
由此可见,政策推动是今年上半年消费增速抬升的重要原因之一。据此推理,下一阶段消费政策不仅需保持连续性,还应当有所加码,以应对政策边际效应递减的挑战。
NBD:今年,消费品“以旧换新”超长期特别国债资金支持力度为3000亿元,前两批共1620亿元资金已按计划分别于1月、4月下达,预计7月将下达第三批资金。您认为当前促消费方面的补贴力度是否足够?如何避免补贴边际效益递减的问题?
刘元春:首先要明确的是,现阶段“以旧换新”政策效果显著,其乘数效应约为3~4倍。然而,我们也要认识到,政策的规模仍显不足。经测算,去年超1000亿元补贴撬动约七八千亿元的消费增量。今年补贴增至3000亿元,可带动超过1万亿元消费增量。但预计今年全年社会消费品零售总额将达50万亿元,按现有乘数计算,3000亿元补贴带动的增量仅约2%的水平。
根据测算,前5个月5%的消费增速与潜在消费增速的差距仍有约3个百分点。若要弥补这一缺口,补贴资金需增至5000亿元至1万亿元。因此,将补贴规模由3000亿元扩大至5000亿元以上,才可更充分地弥补消费缺口。
其次,解决消费动能不足也很重要。我们要通过一系列改革促使部分储蓄基金转化为消费基金。具体来说,我们不仅要在社会保障、公共服务改革上努力,更要在投融资体制及政府职能定位方面推进一系列改革。要在中期社会保障改革方案、公共服务改革方案及共同富裕一揽子方案上明确一系列举措。这些举措有助于调节储蓄率与消费率的关系,进一步通过完善再分配体系、提高居民收入占比和边际消费倾向,从根本上缓解消费不足的问题。
宏观调控目标要有“中期定位”
NBD:为破解国内有效需求不足的问题,您认为应当从何处着手,关键发力点应置于何处?
刘元春:首先要明确,消费与投资存在差异。消费是“慢变量”,是宏观经济运行的结果。因此,稳定消费需遵循三个前提:一是稳定居民收入;二是稳固资产负债表,不仅要稳定增量,还要稳定存量;三是稳定预期,降低居民对未来收入及宏观环境的不确定感。鉴于此,解决内需不足不能依靠单一政策或工具,而是要依靠可持续的、组合式的政策。
一方面,消费偏弱是经济低位运行累积效应所致,短期促进难以根治,政策必须具备长期连续性。
另一方面,当前消费偏弱的根源不仅是收入问题,还在于资产负债表与预期问题。就资产负债表而言,需着力稳住楼市、股市。去年9月24日出台的金融政策工具对稳楼市、股市起到一定的作用,尤其对资本市场提振明显。但从近两个月数据来看,房地产市场触底进程较预期更为复杂。
综上,中国消费问题呈现双重性。其一,要通过消费促进解决消费不足的问题;其二,要通过结构性调整及深度改革,改变消费率过低的现状。二者表面相似,实则病因迥异,导致消费扩张工作极为复杂。当务之急,要优先解决因各方面冲击而导致的消费不足。
NBD:今年3月,中办、国办印发《提振消费专项行动方案》。刚刚您也讲到解决国内有效需求不足问题的发力点,那么您如何看待下半年的消费情况?
刘元春:下半年政策部署应重点聚焦以下四个方面。
第一,持续加力扩围实施“以旧换新”政策。
第二,加大对低收入群体的转移支付力度。
第三,着力破解服务消费供给瓶颈。服务消费具有“供给创造需求”的典型特征,应通过树立“投资于人”的理念,出台针对服务消费的扶持性政策,促进服务消费扩容提质。其中,扶持性政策既可面向生产端,也可面向消费端。
第四,《提振消费专项行动方案》的政策设计方向是正确科学的,例如要求中央预算内投资等加力支持教育医疗、技能培训、养老托育、文旅体育等领域项目建设,支持新型消费加快发展等。值得进一步思考的是,政策设计的科学性必须与财政强度相匹配。若财政投入规模不及预期,即使方向正确、措施精准,也难以取得应有成效。
当前,我国面临的压力兼具结构性与外生性特征,且时间上可能具有持续性。因此,宏观调控目标要有“中期定位”。政策部门需向社会释放明确信号,市场主体“只要政策出台,市场就应迅速高涨”的传统理念也要调整。
大家应该认识到,房地产深度调整、中美博弈、地缘政治、供给端冲击中的任何单一因素都足以引发巨大波动。而当前,我国正面临这些因素的多重冲击,守住经济基本盘已是宏观调控的重要胜利。只有通过稳中求进,才可能最终赢得周期性调整和结构性调整的胜利。
文旅经济将成消费需求扩张的核心增长点
NBD:上半年,3D打印设备、新能源汽车、工业机器人产品产量分别增长43.1%、36.2%、35.6%。这是否表明当前我国居民消费需求已经发生转变?如何将新质生产力转化为消费经济持续的增长点?
刘元春:第一,技术革命会自动创造消费。以人工智能、新能源汽车等新一轮技术革命为例,其终端产品一经推出便迅速形成新的需求热点,随之而来的配件、服务等衍生消费也同步扩张。加之本轮家电、装修正处于换代周期,叠加“以旧换新”政策催化,“新技术-新模式-新消费”的传导链条愈发清晰。因此,持续推动新质生产力发展,并使之精准对接新兴消费需求,是当前工作的核心抓手之一。
第二,需结合国内消费周期变化实施定向激励。当前,家装进入第二轮集中更新期,家电则处于第四轮升级阶段,通过精准实施“以旧换新”政策可有效打造新消费需求。
不过,虽然消费方面的有利因素不断涌现,决定消费总体走势的仍是大类消费项。以餐饮为例,其占社会消费品零售总额约11%,若持续低迷,则整体消费难以回升;汽车消费占比约10%,尽管新能源汽车销量同比增长逾四成,但这更多属于对传统燃油车的替代效应,而非扩张效应。此外,与房地产高度相关的消费链条也需重点关注。
细项的增长的确可以发挥结构性作用,但要实现消费“挑大梁”,仍需进一步加大短期促进与中期改革力度,以激活内生动力。
更深层次的命题在于,究竟是消费创造收入,还是收入创造消费?我认为,这是一个循环,根本动力仍取决于社会创造力与购买力的匹配。其落脚点在于创新企业能否实现可持续盈利。若企业长期亏损,则居民收入、政府财政均受损,循环势必萎缩。
因此,需求端发力的同时,必须同步推进供给端改革,从微观及宏观层面保障创新型企业的盈利性,最终形成“企业盈利-居民增收-财政稳健”的良性闭环。
NBD:去年以来,文旅经济的热度一直在延续。您觉得文旅经济在提振消费中扮演什么角色?其爆火的原因是什么?
刘元春:当前,我国人均GDP已逾1.3万美元,正处于居民消费结构由生存型消费向改善型消费全面转移的关键时点。现阶段,我国文化服务类消费仍较世界平均水平低约10个百分点,具备很大的提升空间。
围绕国内文旅需求突出的特点,针对文旅消费开展补贴与政策扶持,也是工作重点之一。数据显示,上半年,限额以上单位体育娱乐用品类商品零售额同比增长22.2%,节假日高频消费数据也同步印证了这一趋势。综合判断,文旅经济将成为未来我国消费需求扩张的核心增长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