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型期的公募基金行业

走出焦虑以长期业绩赢得投资者信赖

　　中国基金报记者若晖王建蔷

　　总规模创34万亿元历史新高的公募基金，压力与焦虑也伴随而来。

　　行业转型期，焦虑来自方方面面。拉动权益产品规模增长的ETF赛道厮杀激烈，规模大战从中证A500ETF打到基准做市信用债ETF、科创债ETF，在主流宽基ETF费率降至0.15%，做市商费用高企的背景下，除了部分头部公司仍在不计成本投入之外，部分基金公司已经“战略转移”，将精力投入有针对性的营销。

　　主动权益基金则在业绩回暖与规模留存间艰难寻求平衡，业绩分化加剧，投资者信任重建之路道阻且长。

　　行业人才流动亦出现放缓，可供从业人员跳槽的职位较牛市顶峰时期明显减少。曾被寄予厚望的个人养老金业务，总体依旧步履蹒跚，规模增速远低于市场预期。

　　在业内人士看来，这种焦虑状态并非无解方程。ETF业务需要在竞争中找到特色定位，主动权益基金需要重建信任锚点，以长期业绩和风格稳定性赢得持有人青睐，公募基金才可能穿越周期迷雾，走向高质量发展的新阶段。

一、

ETF规模或是决定

公司行业地位的“胜负手”

　　“很难用一个准确的数值来描述当前ETF竞争的激烈程度。”一位基金公司人士谈及目前ETF的竞争时称，“不过，从各家公募规模排名可以看出，ETF的规模或已成为决定公司行业地位的‘胜负手’，从这个定位上，不难看出ETF对于各家公司的重要程度。”

　　近两年，基金行业上演了一场场ETF发行大战，中证A500ETF吸引超30家基金公司布局，今年以来成立的各类自由现金流ETF数量多达27只，科创综指ETF数量接近20只；首批8只基准做市信用债ETF、首批10只科创债ETF也引发头部基金公司同台竞技。

　　一位基金公司人士坦言，中证A500ETF发行成本高昂，中小型基金公司的发行预算也达到千万元级别。

　　另一位基金公司人士也称，中证A500ETF做市成本高企。“事实上，持有宽基ETF的投资者交易意愿不是特别高，但不少基金公司为了维持中证A500ETF的流动性及活跃度，找了不少做市商，每天维持几十亿元的成交金额。”

　　“部分中证A500ETF陷入内卷式竞争，太多做市冗余单纯是为做而做，实际成交量根本没有那么大。”另一位基金公司人士直言。

二、

放弃“无脑内卷”

　　ETF竞争日趋白热化，一位基金公司人士感慨，除了部分大型头部基金公司之外，ETF业务对于公司资源的消耗，已经不能支撑公司继续“不计代价”地投入了。

　　上述基金公司人士对单只ETF的固定成本进行拆解分析，大体上分为系统成本、人员成本和运营成本三部分。

　　一是系统成本，ETF的运作高度依赖技术系统，包括投资、交易、清算、风控等模块，需要搭建投资交易系统、估值核算系统、TA系统、风控系统等，这一块每年的成本大致为90万元。

　　二是人员成本，包括基金经理、交易员、风控人员、运营支持、产品经理、营销宣发等，按照现阶段降薪后的待遇来看，每年也要90万元左右。

　　三是运营成本，指数使用费属于绝对刚性，做市费用属于相对刚性（但这是做大产品的必要条件），营销费用的占比实际上也是被迫提升的，这部分开支因为产品的定位不同而有一些差异，但平均要按30万元预估。

　　综上所述，运营一只ETF产品每年的固定费用开支达到200万元以上，按照现阶段ETF产品管理费来倒推，意味着一只产品规模至少要稳定在50亿元以上，才能保持盈亏平衡。

　　但也有ETF基金经理表示，ETF的成本不能算单笔账，而是要算总账。若是基金公司锚定单只产品做大规模，基金经理薪酬、渠道发行、路演培训等成本肯定很高。但若公司旗下ETF产品线齐全，且处于“风口”，比如今年的创新药、机器人等行业主题ETF规模增长很快，收入就会大于成本。此外，尽管ETF成立之初做大规模比较难，但规模突破100亿元之后，即使行情出现震荡，规模及管理费收入也能维持在一个稳定的水平。

　　“从我们对业内观察来看，ETF领域的竞争已经出现了分层：第一层是头部大厂之间的比拼，属于‘全覆盖、满负荷、高饱和、长时间’的竞争，这与其身处的行业地位和所拥有的资源相关；第二层是次头部之间的竞争，已经从过去的全方位竞争转向策略性竞争；第三层是更为多元的业态，有些公司如果定位于‘小而美’的公司，可能会战略性放弃ETF业务；有些处在落后位置的公司，也会在细分领域尝试布局和发展。同时我们也观察到，一些以主动权益基金为主的基金公司对于是否要发展ETF业务，态度是摇摆的。”另一位业内人士称。

　　一位基金公司人士表示，ETF对公司资源的消耗比较大。除了超级头部的几家，其他公司需要聚焦自己的特色业务，不要进行“无脑内卷”。

三、

主动权益基金份额缩水，业绩分化显著

　　上半年公募基金整体规模创下历史新高，但主动权益基金却出现份额缩水、业绩分化的双重困境。

　　规模方面，Wind数据显示，截至6月30日，主动权益基金总份额为3.12万亿份，较去年底减少1297亿份，缩水幅度约为4%。天相投顾数据进一步印证行业颓势：在所有细分品类中，积极投资股票型、混合型基金及QDII基金均出现份额下滑，其中混合型基金份额减少1824亿份。

　　备受关注的百亿产品阵营也在萎缩。截至6月底，百亿元主动权益基金仅剩18只，90亿元至100亿元区间有4只，而去年底这两个数据分别为20只和9只。汇添富消费行业、前海开源公用事业等曾经的“百亿俱乐部”成员掉队，汇添富消费行业基金规模从去年末的115.39亿元降至99.83亿元。从申赎数据看，多数百亿基金处于净赎回状态，资金离场趋势显著。

　　业绩表现的极端分化，也加剧了主动权益基金的发展竞争。尽管上半年主动权益类基金平均收益率超6%，跑赢A股三大指数，其中28只基金收益超50%，但业绩“冰火两重天”现象突出：首尾业绩差距高达104个百分点，部分重仓信息技术、制造业的基金年内亏损超15%。

　　业内人士对主动权益基金的发展现状感到焦虑。

　　北京某中型公募权益总监直言：“现在是‘两头不讨好’——业绩波动大的基金，客户拿不住；风格稳健的基金，又难以在短期行情中突围，导致资金流向被动指数产品。”

　　沪上一位基金销售负责人透露：“在渠道端明显感受到投资者对主动权益基金的信任度下降，不少客户宁愿买指数基金‘躺平’，也不愿再赌基金经理的‘阿尔法’。”

　　值得关注的是，存量基金产品的“救赎”难度陡增。华南某公募市场部人士坦言：“近年业绩不佳的基金，即便市场反弹也难逃净赎回，仿佛陷入‘越跌越卖、越卖越跌’的恶性循环；而历史业绩亮眼的产品，申购也多是‘小额试探’，很难回到此前的规模峰值。”

四、

主动管理业务的突围路径：

回归本源与信任重建

　　面对规模缩水与业绩分化的困境，业内人士认为，主动权益基金的突围需在投研体系重构、投资者信任重塑等多维度发力。

　　晨星（中国）基金研究中心分析师崔悦表示，基金公司可通过构建平台化投研体系实现破局，从依赖个人能力向团队协作转变，建立专业、标准的研究框架和系统化的投资决策机制，形成更具持续性的主动管理优势。她进一步建议，在投研端深耕行业与个股研究，同时强化风险管理，关注风险调整后的收益；在服务端通过完善信息披露、加强策略沟通等投后服务，重建与投资者的长期信任；在产品布局上，聚焦被动产品难以覆盖的领域，探索主动与被动结合的组合配置方案。

　　国泰基金则强调回归投研本源，以体系化能力替代个体光环。基金公司应搭建覆盖产业赛道、企业价值、宏观趋势的立体化研究框架，将研究深度转化为投资精度，凭借扎实的业绩积累形成口碑效应，逐步吸引长期资金，构筑主动管理的价值壁垒。

　　多位业内人士指出，信任重建的核心在于“内功”的锻造。关键是强化投研实力，锻造持续创造超额回报的能力，这是公司和行业发展的根基。有业内人士提到，主动管理需兼顾“明确”与“适当”，既要保持风格稳定、尊重业绩比较基准，也要落实销售适当性，让产品风险收益特征与客群需求精准匹配。

　　监管政策为转型指明了方向。《推动公募基金高质量发展行动方案》明确提出，加快“平台式、一体化、多策略”投研体系建设，支持团队制管理模式。业内认为，这将推动行业加速“去明星化”，通过差异化策略、精细化运营和产品创新，主动权益基金有望在细分领域实现突破。

　　尽管去年以来主动管理产品的业绩已显现超额收益能力，但多位受访者坦言，投资者信心恢复仍需时间。唯有以体系化投研筑牢业绩根基，以透明化服务重建信任，主动权益基金才能真正穿越周期，重获市场青睐。

五、

行业招聘收缩

绩优基金经理变动多

　　今年上半年，公募人事变动呈现出的新特征引发关注。一方面，人才流动放缓，招聘需求减少；另一方面，绩优基金经理密集离职。

　　Wind数据显示，今年上半年离任基金经理数量为190位，较去年下半年有所下降。据了解，今年基金公司投研岗的社会招聘和校园招聘均有收缩。多位业内人士透露，中小公司仅补充核心空缺；校招名额压缩，更倾向招有经验的熟手。

　　对于行业招聘需求下降与流动性降低的现象，崔悦认为，这并非单纯的短期降本增效，而是行业转型升级中的人才结构调整。“被动投资、新兴投资领域及金融科技的发展催生了对指数、量化分析及复合型人才的需求。同时，行业薪酬改革促使人才策略从高薪挖角转向内部培养。”

　　沪上一位公募人士认为，行业招聘需求下降与流动性降低，二者并非孤立存在，而是形成了“短期调整加速长期转型”的叠加效应。

　　从短期维度看，行业周期性波动直接触发了降本增效的现实压力。部分机构面临管理费收入承压、盈利空间收窄的挑战，不得不通过收缩招聘规模、优化人员结构来控制成本。而现有从业人员因外部机会减少、跳槽风险上升，也更倾向于维持职业稳定性，导致自发性流动意愿降低。

　　更深层的逻辑在于，行业正经历从“规模扩张驱动”向“高质量发展驱动”的转型，人才结构的系统性重构成为必然。这使得企业在“压降低效岗位”的同时，对核心岗位的招聘标准更趋严苛，最终表现为整体招聘需求下降。

　　与行业流动性放缓的大趋势形成对比的是，张翼飞、鲍无可、周海栋等绩优基金经理“清仓式”卸任，多数转投私募。业内认为，这与薪酬机制差异相关。限薪是大势所趋，非国资系短期可凭市场化薪酬吸引人才，而私募的高业绩分成、投资自由度对绩优者有一定吸引力。

六、

养老FOF待破局

　　首批养老FOF成立已接近7年，个人养老金制度全面实施也已满3年。但结合近期披露的二季报看，养老FOF规模近年来持续萎缩。

　　截至2025年二季度末，有数据可统计的271只养老目标FOF总规模为604.42亿元，同比减少5.18%。2021年末至2024年末，养老FOF的规模分别为1096.21亿元、873.76亿元、697.36亿元、600.89亿元。

　　其中，55只养老FOF的合并规模低于5000万元，占比达两成，其中4只基金规模不足1000万元。

　　多只养老FOF没能跨过发起式基金成立3年规模必须超过2亿元的关卡，已宣告“出局”。2024年，有13只养老FOF清盘，今年以来多只养老目标FOF清盘，其中不少是2021年成立的发起式FOF。

　　业绩方面，截至6月30日，养老FOF近三年平均收益率为-3.62%，18只产品（含Y份额）收益率超5%。去年以来业绩回升，截至今年上半年末的近一年平均收益率达8.89%，363只产品涨超5%。

　　个人养老金基金方面，产品规模虽相对较小，但在稳步增长。截至2025年二季度末，共有293只个人养老金基金，包括85只指数型基金和208只养老FOF，合计规模为124.09亿元。而2022年末至2024年末，该类产品的规模分别为20.05亿元、58.21亿元、91.43亿元。

　　不过，分化也相当明显。截至2025年二季度末，规模最大的个人养老金基金为兴全安泰积极养老五年持有混合发起式Y，达10.32亿元；华夏养老2040三年持有混合Y、中欧预见养老2050五年持有Y的规模分别为7.62亿元、4.94亿元。同期181只Y份额产品规模不足1亿元，占比近九成。

　　业内认为，养老FOF作为养老金融的重要组成部分，其投资范围正在逐步扩展。目前，公募REITs已被纳入投资范围。养老FOF的配置需求与REITs的稳健收益特性高度契合，未来随着养老金融政策的进一步完善，养老FOF对REITs的配置比例有望进一步提高。

　　“未来的增长引擎将出现在政策明确支持、技术赋能可行、市场需求真实的交叉领域。比如个人养老金账户+养老FOF+AI投顾的组合，既符合政策导向，又能通过技术提升用户体验。”一位公募人士说。

在“内卷”和“反内卷”中

探寻高质量发展路径

　　中国基金报记者陈墨

　　汽车、光伏、金融……“反内卷”变革在全国铺开，基金行业也在奋力摆脱“内卷”焦虑。

　　一度被视为“造富神话”的基金行业，在经历三年市场调整后光环渐褪，行业发展进入新阶段。

　　充分市场化的行业在弱市之下开始焦虑，“卷”的现象在多个领域显现，背后折射出增长下滑趋势中行业范式的深刻转变。

　　从ETF产品布局到产品设计，从代销渠道到市场营销，ETF业务几乎各个环节都陷入了激烈的竞争。产品数量急剧增加，同质化严重，部分公司为了追求规模，不计代价推出相似产品；营销手段花样翻新，成本不断攀升，却难以真正提升投资者的盈利体验。

　　这种“卷到飞起”的状态，不仅给行业从业者带来了巨大的压力，也使得一些在过去盲目扩张过程中产生的短视行为逐渐暴露出“后遗症”，行业正进入“补课”的调整期。

　　面对这样的行业现状，基金公司强化自身核心竞争力，响应监管层高质量发展的要求，将投资者盈利体验作为核心指标，设定基金行业“反内卷”的方向——追求有质量的增长。

　　提升投研与服务能力是首要任务。投研团队的专业能力和创新能力是基金公司立足的根本，只有不断强化投研实力，才能为产品投资运作提供有力支撑，从而提升投资者的获得感。

　　同时，优化渠道合作与营销模式也至关重要。借助大数据和人工智能等新技术，对投资者进行更精准的画像和分层，针对不同客户群体的需求和风险偏好提供个性化的解决方案，既能提高营销效率，又能更好地满足投资者需求。此外，注重技术赋能以降本增效也不可或缺，采用数字化工具和系统实现业务流程的自动化和智能化，可减少人工操作和错误，提升整体运营水平。

　　晨星（中国）基金研究中心分析师崔悦也提出，行业范式转变，要求基金公司在多个方面进行策略调整。在产品策略上，应从粗放的规模扩张转向精耕细作的质量型增长，重点培育具有长期竞争力的核心产品，精简同质化产品以优化资源配置。同时，围绕投资者真实需求开展产品创新，而非盲目扩品。在业务模式上，要从单一产品销售向综合解决方案升级，通过构建多资产配置能力和组合管理专业优势，为投资者提供贯穿市场周期的资产配置解决方案。在投资者服务方面，建立全周期的投资者陪伴体系，通过持续的投资者教育和投顾服务，帮助投资者树立长期投资理念，改善实际投资体验。在渠道方面，在控制传统代销渠道成本的基础上，推动数字化转型，积极发展智能投顾、场景化营销等新型服务模式，实现更精准的触达和更高效的运营管理。

　　更重要的是，由于不同基金公司在行业中的地位和资源禀赋存在差异，他们所面临的选择也各不相同。

　　对于头部公司而言，战略调整可以走差异化、平台化和国际化之路。尤其是差异化，尽管在资产端，指数等业务存在高度同质化竞争，主动权益类产品也因业绩比较基准的限制导致锐度减弱，但公募基金行业并非只能在“内卷”中打转，在创新业务和商业模式上，仍有差异化竞争的广阔空间。

　　平台化是指推动包括主动权益类基金、被动指数基金、固定收益基金等多个业务条线的平台化整合与建设，以体系化的打法与平台赋能，避免基金经理个人在面对复杂市场和多元资产时遭遇能力边界困境。国际化方面，未来全球金融机构增配中国资产的需求依然存在，同时国内高净值客户也有离岸金融资产管理的需求，基金公司需要在国际化业务上促成更多项目落地，从而找到新的增长点。

　　而对于中小基金公司来说，现阶段面临着较大的生存压力，在战略抉择上，更加考验股东方和管理层的定力与魄力。

　　当前，公募基金行业正处在高质量发展的转型关键期，需要行业各方共同努力，不断探索适合自身的发展路径，才能推动基金行业迈向更加健康和可持续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