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华财经北京8月13日电（记者吴丛司）净息差收窄至1.43%的历史低位，消费贷利率一度跌破3%，债券承销惊现700元“白菜价”中标……市场饱和度提升与同质化竞争加剧，使得“内卷式”竞争在银行业内逐渐显现。

　　日前，广东、浙江、安徽、宁夏等多地金融监管局、银行业协会密集发声，呼吁辖区内银行业金融机构摒弃“内卷式”竞争。业内专家表示，银行业“反内卷”的本质是从资源消耗型竞争转向价值创造型共生，短期需监管“硬约束”遏制恶性价格战，中长期则依赖银行重塑战略定力。

　　低水平竞争泥潭中的价格战与灰色操作

　　“在多重压力下，我国银行业近年来陷入‘内卷式’竞争，主要表现为非理性的价格战、放松风险管理底线、服务同质化及考核机制扭曲等。”上海金融与发展实验室副主任、招联首席研究员董希淼对新华财经表示。

　　翻开银行业务清单，“内卷”的烙印遍布存贷两端与中间业务。

　　在负债端，部分银行在季末、年末等时间节点，运用变相提高利息揽储、给予返佣、赠送价格高昂的礼品或者提供额外附加服务等手段，催生出“一日游”性质的存款现象。

　　董希淼表示，部分中小银行为吸引存款，在利率上浮基础上并赠送购物卡、现金券、米面油等；部分大型银行通过“手工补息”、冲存款时点等方式虚增规模。

　　虽然2024年4月市场利率定价自律机制发布《关于禁止通过手工补息高息揽储维护存款市场竞争秩序的倡议》，叫停“手工补息”，但银行一线从业者的压力从未真正缓解。

　　在资产端，个人经营性贷款、消费贷款等年利率击穿3%，低于资金成本，“赔本赚吆喝”，部分产品甚至出现“1字头”利率。

　　房贷、车贷市场则存在更隐蔽的灰色操作。中国邮政储蓄银行研究员娄飞鹏对新华财经表示，为稳定市场占有率或者吸引客户，银行在房贷、车贷等业务发展中通过返高额佣金等方式开展中介合作，扰乱正常的市场秩序。

　　宁夏银行业协会有关负责人表示，返佣行为看似是“营销手段”，实则是破坏市场公平的“毒瘤”，会推高经营成本，诱发利率隐性战，甚至催生“假按揭”“职业背债人”等违法违规案件，冲击银行资产质量和房地产市场平稳运行。协会将全面启动《个人住房贷款业务自律公约》落实情况专项检查，通过成立检查组现场督查，督促问题整改，增强会员单位执行自觉性，推动行业规范发展。

　　8月1日，浙江省银行业协会也发布《个人住房贷款自律公约》，明令禁止向房企及中介支付佣金，重点打击“返佣抢单”“暗箱操作”。

　　在中间业务方面，债券承销领域陷入低价竞争泥潭。7月，广发银行债券承销项目的700元“白菜价”中标债券承销费引发市场关注。交易商协会随即启动自律调查，发布通知明确不得以低于成本的承销费报价参与债券项目竞标。

　　董希淼表示，金融机构债券承销领域近年来竞争加剧，部分机构为争夺市场份额，衍生出多种扰乱市场秩序的乱象，突出表现在“价格战”与恶性低价竞争、定价机制扭曲与非市场化干预、簿记建档过程违规操作、“拼盘投资”与利益输送、信息披露不透明与利益冲突等。

　　规模迷思下的系统性困局与破局之路

　　银行业“内卷式”竞争是多种因素影响下出现的。

　　娄飞鹏认为，从宏观方面看，全球经济增长面临压力，影响包括我国在内的经济增长。为稳定经济增长，货币政策降息，低利率环境下银行业净息差收窄。从行业层面看，银行业净息差大幅下降，稳定收入利润压力较大，加上金融服务同质化特点突出，从而简单采用价格战开展市场竞争。

　　当“以量补价”的路径依赖遭遇有效信贷需求不足，价格血拼便成为银行业集体生存策略。人民银行在《2024年第三季度中国货币政策执行报告》中明确指出，商业银行“内卷”严重，出现了贷款利率“下行快”、存款利率“降不动”的现象，导致存贷款利率与政策利率调整幅度存在较大偏离。人民银行在该报告中提到，存贷款市场的利率传导效率受损影响调控效果，制约货币政策空间。

　　从机构方面看，部分银行难舍“规模情结”“速度情结”，绩效考核机制设计不科学，以业务规模、增速为核心指标，导致员工通过低价格、高返佣等营销手段笼络客户。从客户方面看，企业和个人对利率变化的敏感度增强，在不同银行金融服务可替代性较强的情况下，价格成为一个重要的决策因素，从需求侧推动银行业开展“内卷式”竞争。

　　一位市场人士对新华财经表示，银行“内卷”的根本原因还是供需结构失衡，一方面，近年来宏观经济波动，有效需求不足，尤其是部分行业调整影响，导致实体融资需求整体偏弱；另一方面，部分信贷资源过度集中于部分制造业、新兴行业、大型企业、地方政府平台等，但部分中小微企业，科创企业、绿色领域等行业信贷资源投入仍面临不足。

　　打破“内卷”困局非一朝一夕之功，现实挑战横亘眼前。净息差1.43%触碰生存底线，“囚徒困境”更使银行难以单方面退出价格战。正如中国银行研究院研究员杜阳指出，缺乏行业共识和有效的协同机制，各银行难以“集体自律”。

　　当前，监管创新正在为转型铺路。广东银行业构建“1+3+N”制度体系推进“内卷式”竞争综合整治——以负面清单明确禁止返佣返利、变相高息揽储等行为。宁夏银行业协会则召开“内卷式”竞争专题座谈会，以问题为导向，以共识为纽带，推出“调研—座谈—立约—督导”四步联动治理机制，规范市场秩序，引领辖内银行业回归合规经营与创新发展正轨。

　　业内专家指出，银行“内卷”的本质是在存量市场中，用低水平竞争替代价值创造。唯有跳出“量”的迷思，转向“质”的深耕，才能终结“‘卷’出风险却无共赢”的困局。

　　董希淼认为，银行业应从“规模崇拜”转向“价值创造”。对银行业而言，关键在于是否能用清晰的战略和稳健的业绩，让市场和投资者相信“少即是多”背后的智慧和努力，只要战略正确、执行有力、信息透明，优秀银行的长期价值终将被认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