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老家河南许昌,有一个新职业叫“烟头儿”,不是从地上捡起来再抽两口的烟屁股,而是将农村从事烟叶有关的劳动者组织起来一起劳动,负责指挥调度的那个人。
大舅母70多岁了,还活跃在乡村职场上,她干的活儿有拔草、缠烟,有时候一天赚50元,有时候70元。她早晨4点多起床,大概在鸡鸣之后一个小时,天还黑着,露水还在草叶上,有点凉丝丝的,太阳爬起来阳光有些“咬人”的时候就回家。我有点担心她太劳累,劝她不要做阳光下的工作,不要去刷烟(把成熟的烟叶从植株中摘下来,每天收入可以达到200元),她说现在人家都不用她了。我问她怎么不找“烟头儿”呢,她说“想加入人家还不要”,只能做轻松一点儿的工作。
“烟头儿”的组织成员有9个,集合了乡村里最能干的劳动力,干刷烟这个最苦的活儿。雇主和“烟头儿”对接,按照工作量给钱,上一杆烟(将烟叶刷下来后,扛出田地,用绳子系在一起,为送进炕房脱水做准备)5元钱,组织成员平分这些钱,如果有人偷奸耍滑或者手头儿比较慢,那就相当于占其他人便宜。
老家有漫长的香烟种植历史,农活苦,最苦的公认是种烟。种烟吃劳力,家里没有壮劳力就种不了,烟叶是养猪之外的经济命脉,农户对种烟很上心,大粪做底肥,钾肥也舍得用,享受了其他农作物想都不敢想的待遇。
小时候一家人种两三亩烟叶就已经很辛苦了。从下烟苗开始,烟地就离不开人,等到最热的时候,烟叶长熟了(叶子发黄),要把烟叶摘下来,送到炕房里脱水,第一茬烟从底部打起,打一天腰都疼的直不起来。额头的汗水不能用手去擦,如果手上的烟油粘到额头上,汗水流到眼睛里会火辣辣疼。
一开始都是自家干自家的活儿,20多年前,农村开始流转土地种烟,姓刘的一家人开始雇人干活儿,后来慢慢普及了,多数农户种烟在二三十亩规模,需要经常雇人。
最近这些年,大概是一些劳动者在一起时间长,慢慢有了默契,就组成了相对固定一点儿的组织。
说是“烟头儿”,并无特权,双手也得沾满烟油,该干的活儿一件不少,而且还得比较能干,才能荣膺此等职位。
我的一个亲戚说,“现在‘烟头儿’可吃香了,如果要包地种烟,需要提前一年跟他打招呼,请他吃个饭,送个礼品,先搞好关系。”“烟头儿”为什么会这么重要,还得是从供需来讲。
农村种地户多,但是雇工组织少,只有两个专业干刷烟活儿的,烟叶对时令的要求很高,必须在某个时间点收获,而且没有机械设备,必须要靠人工,劳动力需要快速流动,才能跟得上承包户需求。
刷烟组织在“烟头儿”的带领下有高度的组织性纪律性,有品牌积累,很容易获得雇主青睐。另外一个是效率高,成员收入高。
几个人合起来劳动,大家都赶着活儿,就像一台机器转动开了之后,中间某个环节会主动努力,不让机器慢下来,这台机器的运转效率,就比单打独斗要快。劳动者在一起还有情绪互动,就像劳动时喊出的号子,能鼓舞整个团队,所以农村人喜欢搭伴儿劳动,不易懈怠,出活儿多。
如果没有刷烟组织,雇主需要单独找人,还要组织协调,存在爽约等不确定性。
小时候建房时,亲戚朋友村民都会自发前来帮忙,管饭就行,不用工钱。但很快出现专业的建房工程队,农户们选择将工程承包出去。
有村民去世,往常都是同村人去打墓,抬棺。今年村子里新发生一则案例,则是交给外来承包队。原来村子里有“架子头”,“架子头”有一副抬棺架子,有固定人手。本村有两个“架子头”,只服务本村,村民可以任选,只收取轻微报酬,但会多要香烟。专业组织则各个村揽活儿,打墓和抬棺都很专业,算下来酬金差不多。
在乡村,不管是房屋建设承包,还是土地流转承包,以及专业的植保、收割、耕地承包者出现,都是朝更有效率的方向演进。劳动者成立相对稳定的组织,可能也是演进的一个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