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1日至5日，9家A股上市公司公告拟续聘或改聘审计机构。在4家已公布审计费用的公司中，拟上涨的1家、不变的1家、下降的2家。

　　据“YCY会计行业观察”统计，10月份，共有129家A股公司公告拟改聘审计机构。其中，审计费用减少的占比40%，审计费用增加的占比10%，前者占比是后者的4倍。

　　实际上，自2021年起，证券审计平均收费已经连续4年逐年下降，2024年较2020年降幅已达7.7%。

　　在接受《中国经营报》记者采访时表示，业内人士普遍认为，证券审计已形成一定程度的“内卷式”低价竞争局面，其本质是牺牲审计质量换取市场份额。低收费链条之下，接下来就是低投入、低质量和高风险。

　　业内人士认为，证券审计“内卷式”低价竞争亟待多方协同、综合整治。否则，将加剧审计行业生存压力，使行业陷入“价格战”的恶性循环；同时，由此引发的审计质量下降、审计功能失灵，也将侵蚀资本市场信披体系的公信力。

　　证券审计平均收费连续4年下降

　　公开信息显示，某上市公司改聘后审计费用由2024年的228万元，直降66%，降至2025年的77万元。

　　回溯过去10年，“源理探究”据中国注册会计师协会数据统计发现，A股平均每家上市公司审计费用在2015年至2020年间基本保持正增长，并在2020年达到174.35万元的峰值。但自2021年起，平均收费连续4年逐年下降，2024年为160.93万元，较2020年降幅达7.7%。

　　一位不愿具名的会计师事务所（以下简称“会计所”）负责人对记者表示，近年来，证券审计市场的收费水平确实呈现整体下降趋势，这是多方面因素共同作用的结果。

　　一方面，在经济下行压力加大的背景下，企业普遍强化成本控制、收紧预算约束，审计费用相应承压；另一方面，审计行业作为传统服务领域，供给同质化程度较高，在市场竞争充分的环境下，价格下行具有一定必然性。

　　“此外，部分机构为扩大市场份额，采取低价竞争策略，尤其是一些大型会计所的分支机构，此类行为较为普遍，已形成一定程度的‘内卷式’低价竞争局面，其严重性不容忽视。”上述会计所负责人补充道。

　　知名财税审专家刘志耕亦认为，证券审计收费下降与“内卷式”低价竞争密切相关，而从事证券服务业务会计所的大量增加则加剧了价格竞争。

　　证监会官网数据显示，截至2019年年底，从事证券服务业务的会计所有40家；截至2025年10月21日，从事证券服务业务的会计所增至107家，增幅达167.5%。

　　“不少新增的会计所往往通过低价策略争夺证券审计市场，从而进一步拉低了上市公司审计整体收费水平。”刘志耕表示，上市公司在选择审计机构时往往过度注重价格因素，部分会计所为中标甚至不惜低于成本报价。

　　另一位匿名注册会计师表示，证券审计市场的另一种低价竞争，表现为针对存量客户的审计费用，未能随着客户业务规模和审计业务工作量的增加而相应增加。

　　审计行业、资本市场双向损害

　　“‘内卷式’低价竞争，本质是牺牲审计质量换取市场份额。短期内加剧行业生存压力，长期将导致审计功能失灵，资本市场信披体系崩塌。”上述匿名注册会计师表示。

　　在他看来，低价竞争导致会计所难以吸引高素质人才加入，同时还加剧原有行业人才的流失，不利于行业专业经验沉淀，既会影响会计所识别上市公司舞弊的能力，也将制约会计所的高质量发展。

　　“低收费削弱了行业对优秀人才的吸引力，长期来看将动摇审计质量的人才基础。”前述会计所负责人表达了同样的忧虑。

　　“持续低价竞争将压缩会计所利润空间，削弱其技术研发和人才吸引能力，导致行业创新动力不足。”刘志耕认为，“内卷式”低价竞争将侵蚀审计行业的生存根基，制约整个行业的健康、有序和稳健发展。

　　“内卷式”低价竞争在动摇人才基础的同时，也在破坏证券审计市场的生态。

　　“招投标制度过度强调低价，使得注重质量的会计所失去竞争优势，正常的‘价值竞争’无从谈起，行业陷入‘价格战’的恶性循环。”刘志耕表示。

　　“此类竞争行为扰乱行业生态，易导致‘劣币驱逐良币’，阻碍行业整体服务能力与专业水平的提升。”上述会计所负责人称。

　　更为重要的是，审计机构作为资本市场的“看门人”，其审计质量直接关系到资本市场信息披露的质量。

　　“持续压低收费可能引发社会公众对审计专业价值与服务质量的质疑，削弱审计行业公信力。而低收费制约了项目资源投入，也会影响审计程序执行的深度与广度。”前述会计所负责人认为。

　　“当低价竞争弥漫市场，会计所合伙人迫于生存压力，可能会在审计意见上向上市公司客户妥协。”前述注册会计师亦强调，低价竞争会直接影响审计质量。

　　刘志耕进一步解释道，低价竞争容易导致会计所为压缩成本，可能通过简化审计流程或减少人力资源投入来维持利润，如减少函证、监盘及样本量，减少人员培训，减少复核环节等。而这些都会降低审计质量，增加审计失败风险。

　　“低价竞争被整个注会行业视为‘沉疴痼疾’，会导致审计程序执行不到位、审计质量管控放松，容易造成审计失败。”刘志耕总结认为，“低收费的链条上，接下来就是低投入、低质量和高风险。”

　　亟待多方配合综合整治

　　目前，证券审计市场收费水平整体下降，“内卷式”低价竞争问题突出，已引起监管层以及多地注册会计师协会的高度重视。

　　例如，10月23日，深圳市注册会计师协会发布《关于进一步发挥行业自律监督作用开展治理低价无序竞争行为专项行动的通知》。9月8日，《山东省注册会计师行业“内卷式”竞争综合整治工作意见》发布。

　　“短期治理措施可能整治一些明显的乱象，但长期还需通过优化招投标机制、控制行业供给、严格审计质量、加强质量监管等系统性改革解决根本矛盾。”刘志耕表示。

　　在强化行业自律与价格监管方面，刘志耕建议，可通过完善服务定价、推动成本测算、搭建定价信息报备平台，引导建立科学合理的收费体系；将涉嫌严重低于成本报价的会计所纳入执业质量重点检查名单严格检查，并视其严重程度给予行业自律惩戒，以此遏制低价投标行为；同时优化选聘标准，制定综合评价排名体系，突出质量因素，推进质量优先选聘。

　　在完善监管与法律框架方面，刘志耕表示，应加强执法力度，严查恶意比价、虚假宣传等行为，违法企业直接上黑名单；推动常态化监管，通过业务成本调研、投标报价合规管控、诚信档案建设等措施，构建全方位监督体系。

　　为促进行业能力与结构优化，刘志耕认为，可以推动差异化竞争，引导会计所聚焦新领域，发展高端增值业务，避免传统审计的“红海竞争”；构建“全链条”培训体系，推进高端人才库和分类专家库建设，提升专业服务水平；加速智能化升级，探索“人工智能+注册会计师”模式，健全专业技术支持机制。

　　在构建良性市场生态方面，刘志耕建议要强化优胜劣汰。“对长期低价竞争且屡教不改的，应加大检查频次和处罚力度，让其名誉扫地，直至被行业淘汰。”刘志耕表示。

　　前述会计所负责人亦认为，有效治理“内卷式”低价竞争，需多方协同、综合施策。

　　他表示，在科技赋能行业转型的背景下，相关监管与自律机构在制定政策时应充分考虑技术变革对审计成本与定价模式的影响。同时，对长期以明显低于行业平均价格参与竞争、扰乱市场秩序的行为，应予以谴责并加强约束。

　　“建议行业协会及监管部门借助大数据手段，系统研究低价竞争与审计失败之间的关联，对持续采取低价策略的机构进行警示约谈，推动形成质价匹配、健康有序的竞争环境。”该负责人表示。

　　前述注册会计师则提出，监管部门及行业自律组织应发布审计成本指引。由注册会计师协会动态测算并公开审计项目成本清单，要求投标价不得低于成本线，并开展针对性的专项检查。

　　“建议建立价格动态调整机制，允许根据CPI指数、社会平均工资涨幅、业务复杂度等因素合理上调审计费用。”他表示，长期审计收费基本维持不变甚至下降的，需要会计所出具说明。

　　在升级会计所内部治理方面，他建议推动实质性一体化管理，全所统一合伙人考核机制，质量权重应大于60%，禁止分所自行降价。同时构建质量至上文化，设立风险委员会否决高风险低价项目。

　　业内人士表示，通过上述措施的综合治理，有望逐步扭转证券审计市场低价竞争乱象，推动行业回归诚信立身、专业固本的发展轨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