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COP30闭幕式,图源COP30官方,Rafa Neddermeyer/摄)

(COP30闭幕式,图源COP30官方,Ueslei Marcelino/摄)
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卢陶然、李德尚玉报道
比原定计划延期一天,巴西贝伦时间11月22日,《联合国气候变化框架公约》第三十次缔约方大会(COP30)主席安德烈·杜拉戈敲下小木槌,宣告大会闭幕。
COP30达成了《全球动员:团结协作应对气候变化挑战》总体协议(以下简称为“总体协议”):到2035年之前,富裕国家应将其提供的资金增加两倍,以帮助其他国家应对全球气候变化。总体协议还就公约及其《京都议定书》《巴黎协定》落实事项通过了一系列决定。
“这一总体协议覆盖了减缓、适应、资金、国际合作等方面的内容。”COP30中国代表团团长、生态环境部副部长李高指出,在谈判过程中,中国代表团以多边主义引领全球应对气候变化合作,以推动《巴黎协定》实施为主轴,推动这个辩论大会取得积极成果。
在COP30前夕的贝伦气候峰会上,全球碳市场探索更进一步,中国、欧盟和巴西发起成立了“碳排放权交易市场开放联盟”,共包括11个国家和地区。
不过,COP30也出现了一些突发状况,正式开幕前数日便启动领导人峰会、场馆突发火灾,以及大会主席因部分国家反对,将“退出化石能源”等两项无法纳入最终决议的路线图转为个人牵头制定。
然而,COP30总体决议中最引起争议之处在于最终文本删除了所有直接提及“化石燃料”的措辞,未能就能源转型路线图达成一致,这也成为众多参会者心中的一大遗憾。杜拉戈对此表示,将利用未来一年的主席职权推进这一路线图制定工作,明年4月在哥伦比亚举行首届全球终结化石燃料国际会议。
全球气候治理开启下个十年
在《巴黎协定》达成十周年这一时间节点,COP30为期12天的议程里集齐共194个缔约方、2214家观察员组织、1457家媒体,约5.6万人注册参会。
《全球动员:团结协作应对气候变化挑战》总体协议明确,到2035年每年向发展中国家提供1.3万亿美元气候资金,确保持续推动至少每年动员3000亿美元。在适应资金层面,发达国家同意到2035年将对发展中国家的气候适应资金增加两倍,从每年400亿美元提升至1200亿美元。损失损害基金议题设立了运作和补充周期。
今年也是新一轮国家自主贡献(NDC3.0)的“交卷年”,UNFCCC更新《NDC综合报告》,截至11月初《巴黎协定》已有113个缔约方提交了86份国家自主贡献,2035年全球温室气体排放量预计将比2019年水平下降12%,但全球气候雄心仍与1.5℃目标存在巨大差距。
对此,COP30同时通过了“穆蒂朗决定”,确立了贝伦1.5℃使命和全球落实加速器两项机制,回应全球盘点和NDC3.0后面临的雄心差距问题。各缔约方完成了巴库适应路线图,确立了2026年至2028年、直至下一次《巴黎协定》全球盘点(将于2028年COP33完成)的工作。
在贝伦气候峰会上,中国与欧盟、巴西共同发起建立“碳排放权交易市场开放联盟”,成员还包括英国、加拿大、智利、亚美尼亚、赞比亚、法国、墨西哥和德国等。该联盟旨在建立一个跨国合作框架,协调各国碳定价机制、排放交易体系及相关政策,实现“互通、透明与可信”的全球合规碳市场网络。
值得注意的是,COP30上还通过了公正转型工作方案(JTWP),这项议题的突破是COP30一大核心亮点。伦敦大学学院基建可持续转型教授、广东南方碳捕集与封存中心秘书长梁希介绍,代表发展中国家的77国集团加中国(共一百三十多个发展中国家)提出建立公正转型有关机制,而欧盟则建议先研究清楚定义和涉及的范围。贝伦协议提及公正转型,各缔约方有比较强的共识建立公正转型的机制性安排。
“在谈论的过程当中,我们着力推动并取得了重要的成果。这些成果包括本次大会坚持了共同但有区别的责任原则,维护了《巴黎协定》的制度安排,特别是国家自主贡献的制度安排。”李高表示,在中国的积极全力推动下,在气候变化多边竞争当中,第一次纳入了反对单边措施的相关机制,在中国的推动下建立了公正转型的工作机制。中国还和其他发展中国家一起共同努力,推动发达国家进一步提升对发展中国家适应资金的支持,对大会取得成果做出了重要贡献。
COP30有着六大议题:能源、工业与交通转型;保护森林、海洋与生物多样性;变革农业与食品系统;提升城市、基础设施与水系统韧性;促进人类与社会发展、讨论公正转型和弱势群体权益;以及释放驱动气候行动的资金、技术和能力。从以上议题的谈判最终成果来看,多位受访者对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分析称,比起往届COP大会取得的“突破性”成果,今年COP30并未实现新议题的突破,而是就《巴黎协定》框架细则和前几届大会形成的目标展开谈判。
李高表示,在当前地缘政治进一步紧张,单边主义、保护主义抬头,美国退出《巴黎协定》,全球气候治理面临困难挑战的背景下,COP30能够达成这样重要的协议,十分不易。
即便如此,《巴黎协定》十年来仍取得关键进展。公众环境研究中心(IPE)主任、蔚蓝地图创始人马军在接受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采访时表示,COP30达成的总体协议,以“全球动员、团结协作”为标题,直白凸显了维护多边主义的核心目标,“能守住这一治理机制本身,对当前全球气候应对而言就是极具价值的进展。”
清华大学能源环境经济研究所教授、副所长滕飞在接受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采访时同样表示,当前全球经济增长缓慢,在地缘政治与经济增长的双重压力下,各国更聚焦国内议题,即便是欧盟,也因内部困难迟迟未提交国家自主贡献(NDC),直至最后一刻才解决内部成员国之间的分歧完成提交。
不过COP30并非失败。滕飞指出,没有多边主义、没有《联合国气候变化框架公约》(UNFCCC),我们就不可能解决气候变化问题。即便面临诸多约束,COP30仍能在部分议题上达成共识。
《巴黎协定》已走过十周年,世界要以什么样的方向来推动它走向下一个十年?李高直言,这次大会达成的重要政治文件,发出了全球绿色低碳转型的方向不可逆转,多边主义不可动摇,国际合作不能削弱的强烈的政治信号。“在非常困难的情况下,成功地把《巴黎协定》的实施推进到下一个十年,我觉得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成就。我想这也是值得在整个全球气候变化多边进程当中铭记的一个重要成就。”
资金增两倍至年1200亿美元
发达国家向发展中国家提供资金协助公正转型一直是COP大会的核心议题,这涉及《巴黎协定》的第9.1条。然而,气候资金议题没有在本次气候大会取得突破。
如上所述,气候资金议题的成果来看,总体协议明确,到2035年每年向发展中国家提供1.3万亿美元气候资金,确保持续推动至少每年动员3000亿美元;在适应资金层面,发达国家同意到2035年将对发展中国家的气候适应资金增加两倍,从每年400亿美元提升至1200亿美元;损失损害基金议题设立了运作和补充周期。此外,巴西“热带森林永续基金”(TFFF)已筹集到66亿美元,该工具旨在向热带森林国家支付费用,鼓励它们保护树木及其周围的森林。
“气候资金领域,大会设立的量化目标可视为一项有限进展,但落实前景仍存疑。”中央财经大学绿色金融国际研究院首席经济学家刘锋对记者表示,除了公共资金来源不明确,有效撬动私人资本这一关键挑战多年来始终未破题——气候资金中六七成需依赖社会资本,但目前缺乏具体机制吸引企业、资本市场及投资机构参与,“没有优质项目和清晰路径,资本就难以主动入局”。
梁希表示,美国退出《巴黎协定》、地缘政治冲突等已经极大压缩了发达国家可以用于气候变化的对外援助资金水平。“我看到许多发展中国家的政府代表和专家号召发达国家提升气候援助资金,事实上大家都知道这可能是一个完全无解的局。”
滕飞同时对记者分析,从具体议题看,适应、气候融资、NDC等关键领域均无显著进展:适应资金缺乏确定性来源,疫情后全球主要国家财政透支,发达国家已无大量公共财政投入气候领域;减排层面,因额外资金支持不到位,发展中国家难以承诺近期内推进化石燃料退出,“因此,推动发展中国家做出进一步承诺的政治意愿、资金实施手段等条件都不具备”。
气候资金领域,“撬动私人资本”是各方关注的焦点。滕飞对此表示,“私人资本的目的是逐利,只有低碳转型具备经济可行性,资本才会主动参与。”例如AI领域不缺私人资本,正因前景明确,而低碳转型在发展中国家的核心障碍是资金成本过高。
梁希表示,随着极端气候灾害发生的频率和峰值都在不断地刷新,各国受到气候灾害影响在显著增加。然而,全球气候投融资主要流向气候减缓,在气候适应领域的资金量较低。实际上,绝大多数气候适应投资的没有商业回报率、或者回报率较低,需要公共资金和赠款为主。
“这次资金总量提升的目标并没有明确谁来出资、怎么监测和评估,但算是迈出了第一步,可能是COP30最显著的成果之一。”梁希认为,未来有限的气候适应资金应该优先建设覆盖脆弱人群的气候灾害早期预警系统,并推动气候适应参数融入各国的固定资产投资和基础设施规划。但对于损失与损害资金机制,各发达国家拒绝提升支持,贝伦协议仅有定性描述,没有提出新的举措。
“退出化石能源路线图”落空
“COP30并非完美……许多国家希望在化石燃料、资金以及应对不断升级的气候灾害方面走得更快。无论有无导航辅助,我们的方向是明确的:从化石燃料向可再生能源和韧性的转变是不可阻挡的。”《联合国气候变化框架公约》执行秘书西蒙·斯蒂尔在闭幕致辞中表示。
COP30最突出的短板是搁置了“退出化石能源路线图”,各缔约方最终没有围绕这一议题达成一致。
梁希介绍,在COP30谈判过程中,加速淘汰化石能源承诺得到了超过80个国家的支持,包括欧盟国家、小岛国和巴西。大多数欧盟成员国、英国、墨西哥、哥伦比亚、巴拿马等29个国家曾在第二周谈判的尾声提出必须在退出化石能源议题上取得进展,否则不会签署COP30协议。
“之前版本的协议曾考虑退一步沿用COP28从化石燃料转型(Transition Away from Fossil Fuel)的说法,在此基础上提出建立化石燃料转型路线图,但最终版本并没有体现。”梁希表示,在化石能源资源丰富的国家坚决反对下,最后一刻各国只能选择妥协了,仅提出加快国家行动和国际合作来保持实现《巴黎协定》的1.5℃目标的机会。
COP30期间,哥伦比亚牵头发布贝伦宣言,建立代表35个国家的联盟推动加快淘汰化石能源。杜拉戈对此表示,将利用未来一年的主席职权推进这一路线图制定工作,将于明年4月在哥伦比亚举行首届全球终结化石燃料国际会议。
刘锋向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表示,当前全球能源结构仍以化石能源为主,尤其是发展中国家,普遍缺乏快速推进能源转型的经济能力,短期内完全替代化石能源面临巨大挑战。“COP28提出的三倍可再生能源目标,实现难度极大,因为现在面临的都是越来越实质性的难题”。
马军对记者分析,COP28曾达成“转型脱离化石能源”与“全球可再生能源装机增至3倍”等共识,这两项目标本是“硬币的两面”——脱离化石能源必须以可再生能源的规模化替代为前提,但当前全球可再生能源目标推进严重滞后。
“一方面,能源需求面临复杂挑战:欧洲能源供应备受冲击、人工智能发展带来数据中心算力需求激增,导致部分国家和地区陷入能源短缺。”马军表示,另一方面,全球南方国家、新兴市场国家仍处于发展阶段,非洲还有数以亿计人口未能获得基本电力供应,在缺乏替代能源保障的情况下,转型脱离化石能源的目标难以落地。
马军透露,今年他在COP30上了解到,全球部分IT巨头在快速建设数据中心的过程中,已难以兑现“100%使用可再生能源”的承诺,转而重新启用化石能源以满足激增的需求,“连资源与技术实力雄厚的企业都难以做到,更遑论其他国家和地区”。
更关键的是,COP28设定的可再生能源三倍增长目标,在COP29时推进已遇阻力,COP30期间仍未得到充分探讨,多数国家和地区的推进进度远滞后于目标,“替代方案跟不上,化石能源退出自然难以达成共识”。马军强调,这一问题的根源还与地缘纷争、贸易保护密切相关。绿色产品与低碳技术的国际贸易和推广转移遭遇诸多阻碍,而这一核心问题在此次大会中未得到足够重视,“若绿色技术与产品的流通不能顺畅,可再生能源的规模化替代就无从谈起,转型脱离化石能源也只能是空中楼阁”。
滕飞在接受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采访时表示,全球高利率环境加剧了转型难度——发展中国家资金成本是发达国家及中国等转型较好发展中国家的两倍以上,而新能源前期投资高,对利率极为敏感。滕飞介绍,据国际可再生能源署(IRENA)研究,利率每上升1个百分点,新能源商业化成本将增加5%-10%,“这种宏观环境决定了发展中国家低碳转型短期会遇较大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