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期，《再生纸浆》国家标准的修订工作受到社会各界高度关注。在我国“双碳”战略持续推进、生态环境保护要求不断提高的背景下，造纸行业正同时面临工艺转型升级与环保治理攻坚的双重挑战。
目前，部分企业所使用的制浆工艺因环保不达标、安全隐患突出、产品质量不稳定等问题，被业内专家批评实为“变相进口洋垃圾”的渠道。多位专家呼吁，要进一步加大进口再生纸浆监督监管力度，持续完善监管体系、优化监管流程、提升监管效能，让修订后的《再生纸浆》国家标准真正成为守护产业安全与生态安全的“安全网”和“防火墙”。
干法制浆工艺被质疑拖累绿色转型
根据海关总署公开的最新统计，2024年我国进口再生纸浆总量为约414 万吨，其中以干磨（干法）工艺生产的再生纸浆约为360 万吨，约占国产浆料总量的3.8%。
近日，在北京市法学会环境资源法学研究会组织召开《再生纸浆》国家标准专家研讨会上，国际木材科学院院士、南京林业大学教授金永灿强调，干法制浆工艺的核心缺陷在于无法有效去除污染物。“干法工艺仅通过机械粉碎处理废纸，废纸中的塑料碎片、胶黏物、微生物、重金属等有害物质难以分离。这种纸浆本质是‘洋垃圾’，夹带污染物的原料进入国内后，会通过内循环导致污染物反复积累，长期来看将拖累整个行业的绿色转型。”
浙江大学水环境研究院原副院长、环境影响评价研究室原主任史惠祥介绍，利用废纸造纸的生产过程主要分为制浆与抄纸两个环节，所谓的干磨法再生纸浆的工艺特点是不用水，只靠机械粉碎，也就失去了通过水力碎解、除渣、筛选、浓缩等步骤去除污染物的机会。废纸原料中常见的污染物比如塑料碎片、微生物、重金属（如铅、镉）、有机污染物等在干磨过程中无法有效分离。
陕西科技大学制浆造纸专业教授王志杰表示，干磨浆不仅有细小纤维，灰分，胶黏物高的问题，而且有很多未碎解杂物。现有的《再生纸浆》国家标准GB/T 43393—2023对粗渣率的测定用了孔径10mm的平筛，“强度指标也很低，入关门槛太低了。这种劣质再生浆最好被挡在境外。如果被放开，再加上没有微生物检测这一关，后果将不堪设想（很多人会钻空子）。”
金永灿认为，在“双碳”目标的引领下，造纸行业正朝着绿色化、数字化与智能化的方向转型。他建议行业龙头企业，尤其是外资企业，应主动向更为环保的湿法工艺转型。“这本身就是一个推动产业升级的‘倒逼机制’。”
记者梳理发现，今年10月以来，国家相关部门密集出台监管政策，从申报要求、指标限定到标准修订，构建多层次监管体系。
10月9日，海关总署发布《关于进口再生纸浆申报要求的公告》；10月17日，海关总署、国家发展和改革委员会、工业和信息化部、生态环境部、商务部、国家市场监督管理总局等六部门联合发布关于规范进口再生纸浆监督监管有关事项的公告和《再生纸浆关键指标要求》，进一步规范进口再生纸浆监督监管；10月31日，《再生纸浆》国家标准修订计划获批准下达，全国造纸工业标准化技术委员会（下称“造纸标委会”）负责组织该标准修订；11月14日，造纸标委会召开《再生纸浆》国家标准修订研讨会，就《再生纸浆》国家标准的修订方案进行讨论。
海关总署在上述公告中明确要求，进口货物收货人或者其代理人在申报进口再生纸浆时，应在报关单备注栏注明生产再生纸浆使用的工艺方法，即“干法”或“湿法”。
实探湿法再生纸浆生产过程
与干法工艺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湿法纸浆技术。
11月23日，海报新闻记者随团走访浙江景兴纸业股份有限公司位于马来西亚的生产项目。在现场，巨大的厂房内堆放着一眼望不到边的捆扎废纸原料，这些原料正通过一系列工作流程转化为再生纸浆。
现场工作人员介绍，废纸原料经链板机送入水力碎浆机，初步分离出金属、塑料、砂石等杂质。整套碎浆系统包括水力碎浆机、绞绳机、高浓重质除砂器、杂质分离机、圆筒筛等设备。其中，重质杂质排渣率为0.2%，绞绳工序排渣率为0.3%，圆筒筛排渣率为1.0%，高浓重质除砂器排渣率为0.2%。随后，浆料进入由一级四段外流式压力筛组成的粗筛系统，进一步去除难碎解纸片与非纤维杂质，该段排渣率为0.5%。低浓系统则由一级四段低浓除砂器构成，利用离心力去除砂石，排渣率达1.5%。之后的精筛系统排渣率同样为1.5%，进一步提纯浆料。
海报新闻记者在现场看到，一个篮球场大小的废渣池中堆满塑料袋碎片、饮料瓶渣、易拉罐等杂质，由抓斗送入输送带，最终进入固废物焚化炉转化为蒸汽能源。
在制浆车间，纸浆经水力式流浆箱均匀布浆，再经过脱水、真空吸水、伏辊压榨、气垫干燥等多道工序，并在近200摄氏度的高温蒸汽下烘干杀菌，最终制成干燥无菌的浆板。完成打包堆垛后，小包浆垛经称重与铁丝捆扎，进入下一环节。
现场技术人员表示，该湿法再生纸浆工艺采用水力碎浆、除砂、压力筛、浓缩与浆板抄造等步骤，流程与原木浆制浆一致，实现多级除杂，总排渣率约为2.5%～5.0%，浆料残留杂质低于0.1%，且高温干燥过程确保了浆板卫生达标。
现场技术人员介绍，该生产线采用的湿法工艺包含水力碎浆、除砂、压力筛、浓缩以及浆板抄造等关键工序，其工业化制浆流程与传统原木浆生产一致。这一再生纸浆制造工艺通过多级除杂系统，可实现约2.5%～5.0%的总排渣率，成品浆料中残留杂质低于0.1%。同时，浆板在近200摄氏度的高温干燥过程中实现了有效杀菌，完全符合相关卫生标准要求。
景兴马来控股公司高级顾问陈金泉对媒体表示，该造纸项目是马来西亚环境局严格监管的重点项目，通过了环境影响评审（EIA）。目前，该项目每4个月接受独立环保管理审核安装，并有24小时在线烟气与废水监测系统，有年度排水、取水及固废炉运行许可证。
业内专家呼吁加严《再生纸浆》国家标准
在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资源与环境政策研究所副所长常纪文看来，当前我国生态环境保护仍处于攻坚阶段，再生纸浆进口环节“不能以任何理由降低环保门槛”。他强调，若修订《再生纸浆》国家标准（GB/T 43393—2023），相关环境保护与卫生防疫指标“不应退步”。
“现有的《再生纸浆》国家标准GB/T 43393-2023，为干磨浆生产厂家保留了一定的发展空间。”金永灿认为，现行国标对纤维强度要求较低，没有微生物检测指标，由于国内无法监管境外废纸的质量，加上个别企业ESG管理制度缺失，可能导致不合格废纸经干磨处理后进入国内。
多位与会专家表示，目前《再生纸浆》国家标准已启动修订，将在定义、工艺控制、质量标识等方面进一步完善，以更好适应行业提升与监管需求。
常纪文还提到，中国是全球再生纸浆的进口大国，对于国内造纸行业纸浆原料近期的紧张问题，这涉及供应链的安全保供，应当予以重视。可通过支持进口合规纸浆、国内扩大制浆能力等方法予以缓解。
“对于利用‘干法’工艺生产的合规再生纸浆，只要符合我国海关的抽检要求，应当允许进口。”常纪文还提到目前，国内一些龙头企业已经在海外建立了合规的原料供应链，同时国内废纸回收体系的不断完善也在逐步降低行业对进口原料的依赖度。造纸行业应当继续保持生态文明建设的大局观，建立起既合规又高效的进口供应链，提高企业在绿色、低碳、循环、卫生方面的综合竞争能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