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着九颗尖牙、一对尖耳朵,“诡异又可爱”的Labubu,以其丑萌形象席卷全球,成为收藏家口中的“塑料茅台”。一娃难求的热潮不仅点燃了消费者的热情,也为文创产业带来深刻启示。7月8日,一场围绕现象级IP“泡泡玛特(Labubu)”的“深聊会”在深圳市政协文史馆举行。这场汇聚了市政协委员、市委宣传部、市商务局、市文体旅游局等政府部门负责人,凯乐新联、小黄鸭、抖音等文化行业、协会的企业家和专家,聚焦“泡泡玛特热”的商业逻辑、探讨深圳文创产业的实力与困境,并为这座科技之城探索自主文化IP的未来路径。
消费者火爆“种草”,IP十年“种树”
市政协常委、文化文史委主任尹昌龙以一连串问题开场:“为什么Labubu这么值钱?其价值如何衡定?为何一夜之间影响力如此巨大?”他直言,Labubu的崛起背后有诸多值得探索与反思的问题。
市政协委员、抖音集团深圳公司总经理,市新联会常务副会长高小毛,用一组数据揭示了其真实的热度:近两个月,Labubu在抖音的搜索热度同比增长97倍,其核心受众极为精准——89%为18至40岁人群,其中63%是女性,尤以“一线、新一线、二线城市20—30岁的女性占比最高”。“这些人既爱网络互动,又爱追星,又有消费能力,潮玩就是完美覆盖这些人群。” 高小毛将Labubu成功归结为四点:一是精准切中了Z世代的情绪消费需求,“超过81%的消费者购买潮玩是为了展示自己独特的品位跟兴趣爱好”;二是强大的社交属性,“让产品成为身份表达的道具”;三是新媒体“种草”文化,激发了消费欲望。“Labubu在抖音上做过一个话题,到现在为止这个话题的播放量超过40亿次。而有相关数据表示,70%的用户被种草之后直接下单”;四是盲盒模式赋予的“收藏跟投资的价值”,其隐藏款溢价可达十倍。
然而,Labubu爆火并非一日之功。深圳市凯乐新联文化科技有限公司董事长肖剑锋表示,Labubu是“做了十年的布置”,如同“种树”而非简单的“种草”。 肖剑锋曾在迪士尼工作过,也给日本知名的IP熊本熊做过六年全球独家运营,2018年开始策划自己的动漫IP“嗨萌马”。他现场展示了“嗨萌马”从低幼风格到潮玩个性化的迭代,并透露已入选中非论坛“中国动漫文化出海”重点企业,并将于8月底通过湖南芒果TV国际频道登陆全球150多个国家,此外,还与多地文旅展开合作,这一深圳原创IP正从深圳走向全国、走向全球。肖剑锋以实践坦言,IP运营面临挑战:传统电视端面向3至8岁儿童,新媒体则吸引年轻人,如何实现内容从传统平台到新媒体的二次创作与转化至关重要。他呼吁新媒体平台为本土IP提供更多流量支持。
小黄鸭是深圳人很熟悉的原创IP形象,早在2005年就开始布局潮玩赛道。小黄鸭德盈控股国际有限公司首席投资官吕行远从同行的角度洞悉:Labubu的爆火在于抓住了年轻人“喜欢搞怪的点”。“IP运营本质是明星经纪体系,潮玩现在是IP赛道里面最火热的细分领域。”据他介绍,有相关数据称,全球IP产业链规模超两万六千亿,潮玩仅占500多亿,是中国文化出海的重要载体。
市政协委员,福田区委宣传部部务会成员、区融媒网信中心主任余治国也在会场分享了“福田潮玩”项目,展示了福田各街道IP的合集。这些IP以本地化特色为亮点,融合福田区的文化元素,旨在打造区域性潮玩品牌,吸引年轻消费者并推动文创产业发展。
相比于对成功学的复盘,市商务局流通和消费促进处二级调研员肖鸣以“镜子论”提出了更具批判性的审视。他认为,泡泡玛特“照亮了风口,也照出了疯魔”。一方面,它精准捕捉了“情绪价值货币化”的时代风口,“构建了一种头部IP引流、腰部IP测试,新热IP保增速的金字塔矩阵以及艺术家经济+IP孵化+全渠道零售的平台化生态,展示了如何将一个抽象的IP工业化、系统化转化为持续的商业价值。”但肖鸣指出,镜子的另一面,是令人警惕的风险。盲盒模式,“本质上是应用人性的赌博心理”,这种“软性博彩的设计”已在全球面临监管审视。 同时,超高溢价催生了庞大的黄牛,并为假冒伪劣产品打开方便之门,正在蚕食品牌的根基。
供应链之王为何难产超级爆款IP?
市贸促会贸易投资促进部副部长薛远鹏分享了调研光明某工艺厂的感受,“这家工厂专门给泡泡玛特供应鞋子、头发、衣服等配套,我们会发现,生产这些高端潮玩服装配件的工厂,生产工艺、质量标准、精细程度,完全不亚于生产真人服装的工厂。 ”
事实上,泡泡玛特的成功离不开东莞、深圳在内的珠三角地区强大的快反供应链。但旋即,一个问题就被摆上台面:拥有全球顶级供应链的深圳,为何没能诞生自己的“泡泡玛特”?
薛远鹏指出,文创品牌能够真正在市场中存活下来实属凤毛麟角。其背后是巨大的行业挑战:一方面,成功IP的培育往往耗时十年甚至二十年,期间,离不开持续的高曝光与流量支持,投入巨大;另一方面,原创成果极易被侵权“碰瓷”——爆款本就难得,需要团队数年潜心研发,但产品一旦走红,马上会遭遇快速跟风复制,且侵权者违法成本极低。种种现状会挫伤行业热情。
市政协委员、宝安区文化体育产业协会执行会长兼秘书长汪小兰也表示,“深圳是不缺制造能力的,也不缺一系列的世界级的文化符号,也不缺人才,缺的是把情绪价值转化为商业价值的系统能力。”此外,对于单个企业而言,从制造到创造也面临着多重挑战。她用一个生动的例子佐证,一家为世界五百强做精密代工的五金厂,拒绝生产工艺复杂的文创冰箱贴,理由是做“一个零部件几毛钱”的冲压件“钱来得快”。这种即时回款的代工模式的惯性,让企业陷入“能造万物,难创一物”的怪圈。
这种割裂现状揭示了深圳文创产业的核心困境:制造能力强大,但品牌打造与价值链高端环节的缺失,使其在全球IP竞争中处于被动。这也是市政协常委、文化文史委副主任、深圳大学副校长巢乃鹏一针见血地指出的根本问题:深圳虽是“工业立市”,工业实力强,但产业链价值最高的品牌运营环节较为薄弱。他同时也强调,泡泡玛特面向全球市场时,依靠300多位全球设计师和60%以上的本地化团队,实现了IP的全球化与在地化结合。深圳若想打造自主IP,需借鉴其经验,构建从设计到营销的完整生态,同时警惕盲盒模式面临的监管风险。
是“谷子”更是精神粮食,要从追逐流量转向构筑根系
在粉丝经济中,IP衍生周边被昵称为“谷子”(源自“GOODS”),但深聊会中,与会者也有共识:这谷子,更可回归到粮食的本意,这是Z世代的精神食粮。市文化广电旅游体育局文化产业发展处处长林成介绍深圳谷子经济现状时表示,顶层设计在推进中,深圳实施IP产业的集聚战略,目前已有丰盛町、大中华等商圈谷子经济聚集度比较突出的地方,“下一步,希望能够打造一些符合年轻人消费社交需求的平台和集聚区,把IP的产业,线上和线下能够结合起来。”
深圳市文化创意行业协会秘书长陈鹤平对打造深圳IP产业的未来充满信心。他用一连串数据描绘了深圳的文创家底:深圳去年GDP是3.68万亿,文化产业增加值超三千亿;人口近两千万不到,文化产业的从业人员280多万,文化类的市场注册主体企业超过43万家,文创园区超过268家,“这是生态和产业集聚”。目前,协会汇聚了25家世界500强、59家上市公司和212家行业头部企业。他甚至透露,北京、上海、广州的文创协会会长都已加入深圳文创协会担任副会长,因为“企业家看到了市场”。陈鹤平也表示,深圳是年轻人的城市,文创产业恰恰是年轻人所从事的行业,“深圳有很多80后、90后在疯狂地搞文创,虽然目前不出名,但是很有前景。”文化文史委王蕾副主任认为深圳应充分发挥自身各领域优势,深耕行业,静待花开,爆款自来。
高小毛也从出海维度表达了这一信心,LABUBU海外销售数据占整体收入是38.9%,深圳又是跨境出口连续32年全国排第一的,“在制造业时代,深圳处于中国前排城市的潮头,在接下来的AI时代,会有更多的企业、更多的IP走向世界。”
更多与会者从不同维度谈及谷子经济未来发展的路径。肖鸣呼吁,从卖产品转向卖规则,不仅要输出商品,更要主导潮玩产业的环保认证、数据安全、IP保护等国际标准,用规则抢夺全球话语权。要从“追逐流量”转向“构筑根系”,要有耐心打造一个“热带雨林式的文创生态”。 汪小兰补充建议,可以借助政府的庞大体系,建立一个深圳超级IP育成平台,把消费者心理学足够研究透,指导行业、企业、业态、生态走更远的路,让创作者、从业者、设计师、企业,有更多具象化的目标。薛远鹏大胆建议,政府应利用自身的巨大流量帮助企业讲故事,甚至可以在重大会议节庆活动中集中推广本土IP。同时,也强调,要加强监管,支持长期主义的企业出海。
最后,市政协常委、文化文史委主任尹昌龙将讨论引向了更深的文化内核。他认为,文化产业的根本是“直指人心”,LABUBU等叛逆形象的走红,背后是当代年轻人“很丧”又“不甘于被规训”的复杂心理,是巨大的集体情绪需要被看见和安抚。他强调:“没有人文关怀这个文化产业就不能算文化产业”,未来的文创必须提供“心理上的救助”。
市政协副主席、民建深圳市委会主委乔恒利在总结中表示,深圳要把握这个时代文化产业发展的机会,要把握从“有用之用到无用之用”的新文化趋势,“制定相应的政策,形成更多的社会共识,给予企业更多的政策支持、空间支撑、平台搭建,产业链的对接和场景的开放,形成更多的全场景的开放、全链条的对接、全体系的支撑、全生态的打造”,乔恒利说,“总会长出新苗,总会有满天星辰,总会有参天大树,我们充满期待。”